除了动物园,我看见过一次狼,非常近的距离。
小时侯,二叔在林业研究所工作,有个暑假,二叔因为工作的关系去了山里,我要求跟着去。
从小并不喜欢山,但我喜欢二叔住处门前的大片西红柿地,还有满山的山楂,野生的草莓,杨梅和琵琶,那些要在肌肤被锋利的草叶划出无数条血迹才能得到的美味是我当时最大的快乐,我以为自己拥有一个巨大的宝藏。
不记得山的名字了,只隐约记得山很大,据说有狼和老虎,但我只见过到处出没的蛇,有几种是巨毒的,不过,蛇和人相安无事。
二叔要进山,我缠着二叔带我同去,好在我小时侯一直能照顾自己,所以二叔答应了。
二叔带了一杆枪,尽管是猎枪,却是我见过的第一把真正的枪。
跟在二叔身后,一路平安,脚上的长统套鞋很不舒服,不过,可以防止蛇的侵袭。
路上有座小桥,连续晴天,溪水已经干了,河床袒露着他的身体,有些苍凉。
二叔突然停止了脚步,我看见桥的对面是六只狼,两只大的,四只小的,应该是一家。
一开始我以为我看见的是狗,直到眼光落在它们的尾巴上,我才确定我看见的是狼。
狼要过桥,我和二叔也要过桥,因为小桥是唯一的通道。
二叔和狼对峙着,少年的我,虽然知道狼是很凶猛的动物,但是意识不到这群狼会威胁我和二叔的生命,那时候,死亡在我的概念中很遥远。
二叔一直站着,狼也一直站着,我跨了一步,想更近些看清楚那群狼,二叔用枪拦住我,命令我站在他身后。
二叔说:"狼只是要过路,你跟在我右边,让它们走左边,记住,不要跑,也不要做别的动作。"
二叔说完后,开始慢慢移动脚步,我跟着二叔用同样的节奏迈动我的腿,呼吸有点瑟缩,与其说是狼令我紧张,不如说是二叔的语气更让我知道我经历的并不是件好玩的事。
狼也开始行动,四只小狼走在中间,两只大狼分别一前一后,和人一样,他们用身体保护着幼崽。
桥大约八米左右,只能算是小桥,但是近乎挪动的速度让人和狼都觉得桥实在太长。
和我一样,四只狼崽并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互相嬉戏打斗。
二叔紧紧握着枪,而两只大狼则紧紧盯着二叔。
走到桥中间时,一只小狼突然从桥上掉了下去,摔到河床上。没有了水的河床此时距离桥面有十几米的高度,大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二叔几乎在同时端起了枪,殿后的那只大狼在二叔端枪的瞬间向我们扑了过来,桥实在太小了,还没等我们作出反应,那只大狼已经从我们身边掠过,也掉进了河床。
桥上的那只大狼用爪子挖着地面,嗓子了发出连续的咆哮,却不肯离开剩下的三只小狼。
桥下的小狼摔断了腿,伏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叫,大狼跑到它身边,叼起它,希望能从河床里跃到地面,很多次,大狼只差了一点点。
二叔一直端着枪,空气里,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和大狼跃起又落下的声音。
僵持了约四十分钟,桥下的大狼终于停止了努力,我听见两只大狼互相嚎叫,想是在商量什么事。
过了片刻,桥上的大狼昂起了脖子,身体绷紧了,叔叔的枪终于射出了子弹,我看见大狼的身上有了血迹。
桥下的大狼开始奔跑,它终于找到了足以让它跃上去的地方,很快,大狼跃到地面上,向小桥奔来。
二叔拉着我,没让我想,就和我一起跳下河床。
桥上桥下,狼和人继续对峙着,受伤的小狼还在惨叫,我忍不住走过去,蹲在它的身边,大狼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二叔没有回头看我,用枪指着狼群。
我慢慢伸出手,在小狼的身上抚摩,小狼转动脖子,眼睛里有乞怜的神色。
它的声音明显安静了,两只大狼交头低吼了几声,没有受伤的那只作出了攻击的姿势,没等它跃起,二叔的枪又响了。
我一点都不希望看见狼被杀死,虽然我已经知道狼不死可能意味着我和二叔死。
大狼显然受了伤,只作了个扑击的动作,就重重落在地上。
另一只大狼没有去查看它的伤势,倒是开始沿着河床奔跑。
二叔命令我站到河床的边上,背靠着河床的一面墙,他自己也倒退着走到我身边。
奔跑的狼只是看着桥下的孩子,并没有要跃下的样子。
二叔把枪放在脚边,拔出了匕首,后来我才知道,那把猎枪只有两发子弹,路上传来了人的声音,听上去,来的不止一个人,村子的距离还不算远,大概是村人听见了枪声。
奔跑的大狼回到狼群中,两只大狼互相叫了一声,一左一右夹着三只小狼迅速消失在林子里。
我听见二叔长长吸了口气。
村民们簇拥着英雄的二叔,一路表扬我和二叔的勇敢,受伤的小狼被带回了村子。
我没有能力阻止小狼被宰杀,我只能拒绝吃那锅加了作料的狼肉。
二叔命我这几天不许离开屋子,他说两只大狼可能会在附近逗留,二叔说本来离村子那么近的地方,应该不会有狼的痕迹,那群狼应该只是经过这里。
我想,那只是一家想迁徙的狼,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打算从人居住的地方静静走过,也有可能,是狼爸爸和狼妈妈带着幼年的狼娃娃,看看他们居住的大山。
连续三个晚上,我可以从气窗里看见月光下的山顶,那几天月亮很圆很亮,把整个山峰勾出了清晰的线条。可以清楚听见,失去孩子的狼在山顶上整夜嚎叫,月色把狼的剪影一直投到我的心里。
很难形容那样的叫声,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愿意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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