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棋道的红线——“刽子手”加藤访谈录
(2004-6-3)
尽管日本棋院理事长是加藤正夫棋道生涯中获得的最大“头衔”，但是他最希望后人记住“名人加藤”的称号。从胜负师到棋坛政要究竟有多远？5月8日，在中国国际友好联络会的邵宏伟先生的协助下，这个集杀星、名人、棋院理事长于一身的传奇人物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剑正时代
（加藤正夫1959年在小学6年级12岁时进入木谷道场，5年后成为职业初段。从1968年到1976年，加藤在日本本因坊、两次专业十杰战、日本第一位、首相杯、NHK杯、日本棋院冠军战、新锐战等大小新闻棋战决赛中8次屈居亚军，被称为“万年第二”。第1期小棋圣战加藤3比2战胜大竹英雄夺冠，成为加藤火山喷发的前兆。1976年到1980年，加藤连续4年获日本最优秀棋士荣誉，成为技压群雄的本因坊、十段、天元、王座、鹤圣“五冠王”。那段时期，加藤在各大棋战四处出击，分身乏术，成为最忙碌的日本棋士，当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是，有人甚至开玩笑：“中国棋手可以与日本任何人下棋，但天皇与加藤除外。）
TIANDI：在《围棋天地》的读者中，有很多加藤先生的棋迷，请问您是怎样开始走上围棋之路的？
加藤：我在小学4年级的时候，右腕不慎骨折，不得不打着石膏与绷带在家中休养。那时父亲在九州福冈开设了一个围棋沙龙，这段时期，我学会了围棋。
TIANDI：您是如何进入木谷道场的？
加藤：12岁的时候我的棋力达到了业余4段。一次，我被一位叫广烟的业余高手授4子，我胜了4目，这局棋被刊载在《棋苑》1958年11月号上。当时，濑越宪作先生看到后评价道：有职业棋士的气质，有望成大器。在濑越宪作先生的推荐下，我进入了木谷道场。
TIANDI：在《木谷实对局全集》中，木谷与您的对局只有一局，那时木谷道场是如何教授弟子的？
加藤：了解木谷道场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体多病，不可能与门下弟子下很多的棋，更多的是讲解我们的对局传授技艺。一般在刚入门时指导一局，入段以后再指导一局。如果有弟子因某种原因放弃继续学习，离开道场时先生同样要指导一局以示送行。不过木谷先生对待每一局指导棋都竭尽全力，质量丝毫不亚于正式比赛，与先生下的棋我至今记忆犹新。
TIANDI：加藤先生的修业时代打谁的棋谱最多？
加藤：本因坊秀策的棋，当时不仅对秀策每一局棋都做过仔细研究，而且还默记了很多的棋谱。
TIANDI：“天煞星”这一别称从何而来？
加藤：60年代后期，林（海峰）先生取代了无敌的坂田，当时棋界最有实力与林分庭天下的是大竹和石田，但第24期本因坊战我却幸运地获得挑战权，在七番胜负的第1局我下出了杀棋名局。虽然那次挑战以失败告终，但直线追杀的棋风却被人们记住了，后来就有了“天煞星”、“刽子手”等称号。
TIANDI：您还有一个“万年第二”的称号。后来听说，您的岳父许诺只有得冠军后才能娶他的女儿，才给了您夺冠的动力。
加藤：（笑）惭愧的是，败于林先生后，我又参加了7次决赛均失败了。我曾与石田、武宫一起去书法家佐佐木泰南先生家中做客，认识了佐佐木家中的四女。但那是我获得第一个冠军小棋圣之后，当时泰南先生很爽快就答应了我们的交往，现在想起来如果“万年第二”再延续一年，这桩婚事就难说了。
TIANDI：您曾经将“正夫”更名为“剑正”，这是否与棋风有关？
加藤：以前夺得本因坊冠军后一般都要易名，高川格的“秀格”、石田芳夫的“秀芳”、武宫正树的“秀树”，都有传承古代本因坊如“秀策”、“秀和”、“秀荣”的意味。1977年我击败武宫第一次获得本因坊。“剑正”与棋风有一些关系，当时我非常善于直线追杀。
TIANDI：加藤先生对“力棋”的判定最具权威性，如果请您列出古今日本最出色的攻击手，他们会是谁？
加藤：首推江户时代的丈和名人，其次是大平修三，他们的攻击力都比我要强；同代棋手中是武宫正树，现代棋手中是山下敬吾。
TIANDI：当年杀棋如麻的“剃刀”的坂田荣男竟然不在其列，很令人吃惊。
加藤：坂田先生的棋属于全面型，不仅攻杀力，治孤、判断以及后半盘也都很强，不属于那种典型的依靠攻击赢棋的风格。
TIANDI：中国棋手中呢？
加藤：只有一个：刘小光。
TIANDI：韩国流以力战著称，攻击手应该较多吧？
加藤：徐奉洙。
TIANDI：奇怪的是，加藤先生没有提及“第一攻击手”刘昌赫以及快枪曹薰铉。
加藤：徐的攻击棱角分明，鲜有杂念，应是最强的。
名人胜负师
（第11期名人战，加藤正夫击败全盛的小林光一荣膺名人位，第2年达成2连霸并再次荣获最优秀棋士称号。尽管“名人”是加藤获得的分量最重的冠军，但无数曾为加藤杀力倾倒的棋迷，对加藤从“杀星”到“绅士”的蜕变感到怅然若失。1982年到1989年，加藤连霸王座8年，90年代蛰伏10年后，2002年第57期本因坊战55岁的加藤宝刀不老战胜王铭琬重登本因坊宝座。）
TIANDI：后来加藤先生的棋风是如何发生转变的？
加藤：1983年第21期十段战，我3：2战胜赵治勋，所胜3局全部是半目胜，大家开始称我为半目加藤。不过，这并非绝对的改弦易辙，至今我仍十分喜欢攻击，只是比起以前更注重官子、判断以及棋的均衡罢了。
TIANDI：求道的“杀星加藤”和求胜的“半目加藤”，哪一个更厉害？
加藤：当然是前者。（大笑）
TIANDI：曾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天煞星”，今天却被对手屠了大龙（对古力），加藤先生是否有些感慨？
加藤：没有人的大龙永远不被杀，这就是胜负。现实是，计算力已随着年龄的增长，远不如以前精准了。
TIANDI：中国的古力和韩国的李世石都以善屠龙闻名，怎样评价年轻一代的力量？
加藤：他们的棋很有才华和朝气。就攻击力而言，与前人相比似乎还欠一些火候，不过年轻人还有时间证明自己。尤其是古力，他现在应该以追赶李昌镐为目标，不过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特点，走李昌镐同样的路是很难有所突破的。
TIANDI：说起李昌镐，在围棋论坛上就他与吴清源孰强孰弱争论不休，您认为他们两人究竟谁更强？
加藤：现代棋手中没有人可与吴先生相比，更妄谈有人能超越。吴先生在13岁的时候就非常之强，比起同期的李昌镐有过之而无不及。需要指出的是那时的围棋信息相当贫乏，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几乎要付出今人几倍的艰辛。李昌镐也非常强大，他与吴先生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他们每天用于围棋研究的时间都超过了10个小时，这是值得每一个职业棋士学习的。
TIANDI：您眼中古往今来的围棋最强者是？
加藤：吴清源、李昌镐、坂田荣男、赵治勋。
TIANDI：您在55岁时还获得了本因坊冠军，并多次征战于国际比赛，这令人敬佩不已。日本棋界的年轻一代状况如何？
加藤：比起中韩围棋界，日本的围棋年轻化进程要慢一些，但实力的较量来日方长。
TIANDI：您曾多次获得“名人”、“本因坊”头衔，遗憾的是3次挑战棋圣位都没有成功，今后还会为夺取“棋圣”而努力吗？
加藤：在日本的围棋体制下，棋士的围棋寿命相对较长，当年秀行先生58岁还连霸棋圣、坂田先生80岁才退役、桥本宇太郎临终前还在参加正式比赛。至于我，离挂印封刀还早，因为我首先是一个棋士。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放弃了，那就应该出《加藤正夫全集》了。
棋界政要
（进入新世纪，加藤“棋道”与“政要”兼行。使日本棋院展现出蔚然新貌。并且，他作为一名棋手依然活跃在国际赛场上。）
TIANDI：成为超一流棋士后，您参与了管理工作？
加藤：我开始担任日本棋院理事的时间并不长，2年前在原理事长利光松男先生的推荐下开始担任棋院副理事长。前不久利光先生辞职后，我才临危受命的。
TIANDI：关于利光理事长突然辞职有很多版本，究竟是健康原因还是与同僚不和？
加藤：主要是因为身体原因，利光先生已经80多岁了，处理棋院繁杂的事务已经力不从心。至于我与利光先生的关系，无论工作还是私交都很融洽，我刚才说过，我任棋院副理事长就是利光先生推荐的。
TIANDI：棋士棋道与棋院管理之间应该有一个模糊的空间，您是第一位跨越这个空间的一流棋士吗？
加藤：当年桥本宇太郎曾任关西棋院理事长；坂田荣男也担任过日本棋院理事长。
TIANDI：从棋院理事长的角度，您怎样看待1948年以桥本宇太郎为首的关西棋院独立事件？
加藤：关西棋院独立是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事件，就像日本棋院的成立一样，都是历史的产物。
TIANDI：如果是这样，那么几年前名誉棋圣藤泽秀行从日本棋院脱退意味着什么？
加藤：秀行先生是著名的棋士，他不仅为日本围棋，也为中国和韩国的围棋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我、包括林海峰先生、大竹英雄先生都是秀行先生的棋迷。他是因为对当时棋院一些制度不满才退出棋院的。不过，“脱退风波”已经随着那一届的日本棋院理事的辞职而平息了，秀行先生已于去年7月1日回归棋院，他对我们目前的一些改革表示理解和支持。
（在加藤接受采访期间，包括日本棋院常务理事工藤纪夫九段在内的棋院人员一直在旁等候。回答这个问题时，加藤先生特地征询了工藤九段的意见，并确切地告知藤泽是去年7月1日回归日本棋院的。）
TIANDI：秀行先生妻子的一本书中说，日本棋院的段位证书收费非常昂贵，六段20万日元、七段高达50万日元。这也是秀行先生退出日本棋院，并独立发放段位证书的一个原因。日本的段位证书收费是否合理？
加藤：发放业余段位证书是日本棋院的一项重要财政来源，目前日本段位证书的发放形式与收费标准是沿袭历史。造成价格较高的原因是装裱、挥毫、送递等环节。目前日本棋院段位证书的收费并未因秀行先生的脱退事件而改变。
TIANDI：我国的段位证书收费六段120元，七段140元，折合不到2000日元。您做何评价？
加藤：因国情不同和棋界状况的差异，不好评价。
无论收费标准的提高还是降低都要视棋界的实际情况而定，改革必须有实践的前提。今年是日本棋院成立80周年，届时将有很多大型的宣传活动，旨在将围棋发扬普及，很多计划目前正在积极酝酿之中。
TIANDI：70周年纪念时，日本棋院推出了《藤泽秀行全集》，80周年会不会出加藤先生的对局全集？
加藤：尚无推出《加藤正夫对局全集》的计划。
（记者问及段位证书收费情况时，加藤先生讳莫如深，当转移到否要出全集的话题，加藤不住地哈哈大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TIANDI：中韩包括世界大赛中都没有象棋圣、名人、本因坊这样的两日制棋赛，随着现代比赛节奏的加快，日本棋界对两日制是否有新的看法？
加藤：日本两日制的七番胜负因其独特的魅力而存在，也是新闻棋赛赖以生存的根基，日本围棋历史上有很多名局都出自两日制的七番胜负。前些年《棋道》杂志还特地举办过32小时四日制的“怀旧比赛”。至少目前日本棋界并无改革赛制的计划。
TIANDI：5年前，发行70余年的日本棋院机关杂志《棋道》杂志与《围棋俱乐部》合并为《围棋世界》，是否意味着日本围棋爱好者的数量在减少？
加藤：杂志的合并不是单纯的防止读者分流，而是为了更好地管理。日本的围棋爱好者喜欢阅读，同时订阅杂志通过答题也是棋迷获得段位的重要途径。承蒙爱好者的支持，《围棋世界》有着很好的发展前景。
TIANDI：最后一个问题想了解，在“杀星加藤”、“名人加藤”、“理事长加藤”中您最想让后人如何称呼您？
加藤：“名人加藤”。
加藤正夫九段简历
1947年：出生
1959年：入木谷实门下
1964年：入段，同年二段
1965年：三段
1966年：四段
1967年：五段，第5回秀哉赏，棋道新人赏
1968年：棋道技能赏
1969年：六段，棋道敢斗赏，第24期本因坊挑战者
1970年：棋道技能赏，第7期专业十杰亚军，大手合第1部优胜
1971年：七段，第2期全日本第一位亚军，棋道最多胜利赏
1972年：棋道最多胜利赏、连胜赏
1973年：八段，第17期首相杯亚军
1974年：第21期NHK杯亚军，第21期日本棋院冠军赛挑战者
1975年：第7期新锐战亚军，第12期专业十杰战亚军
1976年：第1期小棋圣，第14期十段，第1期棋圣战全段优胜，棋道赏最优秀棋士、棋道赏最多胜利
1977年：第32期本因坊，第2期小棋圣，第15期秀哉赏，棋道最优秀棋士
1978年：九段，第33期本因坊，第4期天元，第16期十段，第2期棋圣战挑战，棋道最优秀棋士
1979年：第34期本因坊，第16期十段，第5期十段，第27期王座，第17期秀哉赏，棋道最优秀棋士
1980年：第6期天元，第28期王座，第2期鹤圣，
1981年：第7期天元，第6期名人挑战者，
1982年：第30期王座
1983年：第21期十段，第31期王座
1984年：第32期王座，第9期小棋圣挑战者
1985年：第33期王座，
1986年：第11期名人，第34期王座，第8期鹤圣，棋道最优秀棋士赏，连胜赏
1987年：第12期名人，第25期十段，第35期王座，第12期小棋圣，棋道最优秀棋士赏
1988年：第36期王座，第35期NHK杯，第21期快棋冠军
1989年：第37期王座
1991年：第10期NEC杯
1992年：第11期NEC杯，棋道连胜赏
1993年：第41期王座：，棋道最多对局、最多胜利、胜率第一位、连胜赏
1994年：第27期快棋冠军，棋道最多胜利赏
1995年：第17期鹤圣，棋道最多对局赏
1996年：第18期鹤圣
1997年：第35期十段，第16期NEC杯
1999年：第32期快棋冠军
2002年：第57期本因坊，日本棋院副理事长
2003年：阿含桐山杯
2004年：日本棋院代理理事长
作者：张大勇 转载于：围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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